"魏家和先太后的母族,既保不住先帝也保不住先太后,便是太子活著降世受封,他們對太子也沒有多少支撐之力,必定是斗不過當年身后有五姓支持的杜太后的,并無什么分別。"
謝不傾抖了抖自己的衣袖,言語之中有些不屑之意。
他對魏氏皇族素來沒有什么尊敬之意,明棠對現今的幾個魏氏子弟也并無多少好感。
小皇帝魏寧猜忌多疑,已死的魏烜好色風流,便是有個魏輕與他那些同宗室的兄弟大有不同,卻也與他老子景王十分不對付——景王便是當年杜太后能夠攜子登基的最大助力之一,魏輕與謝不傾關系匪淺,可見他對魏氏皇庭也未必有什么心意在。
其余諸子,無論是人才還是背后的勢力都不足,離皇位太遠,不足為道也。
思前想后,果還是謝不傾口中之語有道理,如此一灘爛局,便是太子活著,也未必會有什么改變。
明棠便點了點頭,沒有多言。
謝不傾亦是笑了一聲:"如此良辰美景的好時候,提那些晦氣東西做什么?"
他望了望里頭的太乙宮正宮,道:"可想進去看看?雖不過是個什么破舊園子,卻也有些人打掃著,初一十五也要放人進來供奉,還有幾分姿色可賞。"
明棠本就是順謝不傾心意而來,可去可不去的,既然連眼高于頂的謝大總督都會說里頭"有幾分姿色可賞",想必確實是有點兒可取之處,明棠隨口答道:"隨你的心意就是了,本就是跟著你來的,若你覺得里頭尚且還能夠看看,我便也看看。"
謝不傾聞言,心中微微怔忪,卻不知道一股子從哪兒來的隱秘歡喜浮上心頭。
他聽過那樣多的好聽話與恭維話,沒有一句能夠入他的耳,但如今聽明棠如此說起,一切都隨他去,若是他想,她便去看,竟叫他很有幾分難得的歡喜。
"好。"謝不傾眼里有些笑容。
明棠已經拾階而上,走到了那層層鎖住的大門前,輕輕地碰了碰十幾層的鐐鎖,道:"鎖得這樣死,咱們還是如同往常一般,翻墻進去罷?"
謝不傾跟著她的步伐過來,從她的身后伸出一雙手去,溫熱的氣息撲到她的耳邊:"你都說了,往常都是翻墻,這一回若是還翻墻,又有什么新意?"
他這般動作,明棠幾乎是整個都被他圈在了自己的懷中。
他身上有淡淡的冷檀香氣,明棠早已經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便十分熟悉這冷檀香氣的味道,不由得有些放松,半依靠在了謝不傾的懷中。
"既不翻墻,難不成要將這些鎖都直接劈開了去?"明棠同他玩笑。
"就不能想些好的?這天下的去處,除了人力所不能夠之處,還會有我拿不到的鑰匙?"
謝不傾輕輕地在她面頰上落了一個細碎的吻,指尖不知何時已然變出一串鑰匙。
銀色的鑰匙在月光下很有幾分光輝,明棠不由得側身去看謝不傾。
他的面龐就在明棠身側,略微一側頭就能夠看見謝不傾的側臉。
刀刻神鑿的面孔著實如松似雪,尤其他輪廓鮮明又幽深,微垂下眼看著指尖鑰匙,眼神之中略微透出幾分漫不經心來,著實如同那畫卷上的仙人一般。
明棠不由得看得有些癡了。
她心頭有些發熱,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。
也許是今夜的月色太美,叫她的心門也好似籠罩上了月色,朦朦朧朧,難見真容;
也許是他與她離得太緊,叫她從前覆著的堅冰與枷鎖盡在融化,于是她心意松動,搖搖欲墜。
也許是過了這樣許久的拉扯與糾纏,她在催眠術與鳴琴的勸說下,心意終究還是失守,最終被他洞察了一切。
既然如此,人人都知道了,那還壓著做什么?
明棠回憶起在催眠術之中,身為那青丘小帝姬的時候,是何等一個隨心所欲、想做就做的性子——她也曾羨慕過,也許是小帝姬的出身那樣無憂無慮,所以養得她一副天真爛漫的性子,心中有什么念頭,便從來無懼付出努力去追逐,她也想要那般心無顧慮。
而如今,謝不傾就在身側,明棠忽然覺得,即便她不是小帝姬那樣可以隨心所欲的出身,卻也知道自己的心意,她的心意已然如此,她就是順應自己的心意一回,放縱一回,又有何不可呢?
在潛意識里,在夢里,在許許多多次心意失守之后又苦苦壓抑的夜里,她已然克制了太多次。
到如今,她忽然再也不想克制了。
明棠忽然湊近了一些。
明棠分明聽見自己雀躍的心跳——越來越快的心跳聲便足以說明,此乃她心意所向,因圓心中念想,才有如此反應。
她再無任何芥蒂。
身如此,心也如此,那便是做了,又如何?
而謝不傾習慣了這般貼著明棠,即便什么也不做,也愛看著小狐貍崽子被自己的親近撩撥得無所適從的模樣,只覺得在她那時常空洞冷靜的面上能看到些別的神情,他便已然覺得滿足,從未期盼過旁的。
卻不想自己正凝神看著手中的鑰匙,一把把地將那些鎖頭盡數解開時,懷中的小兔崽子卻什么也沒說,不曾躲開,也不曾掙扎,而是靜靜在他懷中,甚至依靠于他——謝不傾還不曾想明白,面上卻不知被什么輕輕撫過了一般,一點點柔軟又溫潤的觸感。
是……
謝不傾忽然意識到了什么,心中不受控制地起了漣漪,隨后就泛起滔天巨浪,甚至連手中的動作都停了下來。
是她將輕輕的一個吻,落在了他的面頰上。
這是明棠與他糾纏在一起這樣久以來,頭一回主動親近于他。
即便與他如此這般、活色生香也不只一回兩回,這卻是她頭一次在如此清醒的情狀下,既不受情欲情毒的驅使,亦不是被他被迫帶上浪潮的巔峰,只是出于自己的心意,如此傾身過來,在他的面上也落下一吻。
他側過頭,正好與明棠躲閃不及的眼神撞了個正著。
她還是臉皮有些薄,不敢與他對視,匆匆忙忙與他看了一眼,這時候便如同往常一般,要掙扎離開他的懷抱了,一邊還欲蓋彌彰地尋些她素來不知道說的由頭:"……離得太近了些,我無意之中碰到的——別看我,不過是不小心的,怎好似我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……"
謝不傾見她面上紅霞,身后是這紅墻綠瓦,再隨那屋檐角邊漏下來的些許月光,讀懂她每一個動作的欲蓋彌彰,聽懂她話語之中每一句心虛欲退。
他心中的巨浪忽然一下子平息,再瞬間成心海之中灼燒的一片火。
他指尖那些還尚未開完的鑰匙,就這樣從他的掌中落下。
"叮當"的落地聲,鑰匙在地上碰撞出種種清脆的聲響,將明棠一聲淺淺的驚呼聲藏入其中。
再沒人管那鑰匙。
謝不傾再沒管那只開了一半的門,他將懷里的明棠轉了個身,逼著眼神躲躲閃閃的小狐貍崽子與自己對視,又是一步上前去,將明棠壓在了門板與他的懷抱中間,眼中如同沉了滿目的星河:"當真是不小心的?"
明棠被他的長指桎梏住了下巴,只能微微仰起頭,與謝不傾對視,墜落他滿目的星海之中。
"……"明棠還想說她那蹩腳的借口,便見謝不傾俯身而下,將她所有尚未說出口的理由都吞入口中。
"你同我之間,還需尋什么借口?"
謝不傾早知道明棠的心意。
在她那樣性情的人,卻始終對他有半分忍讓之時,便知——也許她最初確實是畏懼他的權勢,可到了后頭,分明就能在她的一舉一動之中讀懂漸漸而來的依賴;
在她那樣冷淡的目光,在看他的時候始終藏著些暖意的時候,便知——他在催眠術之中,曾說過他是認得明棠的眼的,那時候他便并未撒謊。
這一生一世,也恐怕只有一個明棠會那樣看著他,目光細細密密的,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身上,卻又要遮遮掩掩的,不肯承認半分。
謝不傾早知道她的心意,她便是半句都不說,謝不傾亦知道她的心意。
所以她與他之間,又何必需要那些欲蓋彌彰的借口?
謝不傾在唇間交融之中,喑啞著嗓音,拋出如此一句。
"興許你當真是不小心的,可我從來不是。"
謝不傾從未像是今日這般兇猛而來,幾乎是容不得明棠半點退縮,步步攻城伐地,逼得明棠胸中的氣息被他掠奪一空。
明棠被他吮得頭昏腦漲,又聽聞他這般話語,只覺得腦海之中一片嗡然。
他從來不是不小心的?
那便是故意如此,隨心意如此。
好似有什么在腦海之中一瞬間炸開了煙火,像是小年夜那一夜,被謝不傾拐帶至不知名之處,同他在小樓頂看了那一夜的魚龍舞一般,滿心都是璀璨。
胸中的氣息被掠奪,她的意識也好似隨著被氣息一同被攪和得一團亂糟糟的。
因不能呼吸而起的暈眩感如浪潮一般席卷而上,而明棠卻不曾閉上雙眼——她看著面前謝不傾的臉,見他那足夠顛倒容華的雙眼已然闔上了,長睫安靜地在他的眼下投上一圈兒陰影。
他面上瞧不見半分急色的情欲之色,即便閉了雙眼,也只可見情深。
月光斜斜地照進來,將謝不傾一整個都籠罩在其中。
明棠在門前屋檐下,蒙了一身的晦暗,而謝不傾卻滿身踏月,照進她的眼底。
正如同那一夜在驛館之中,她被人下了情藥,滿身都是火,跌跌撞撞,終于撞入他的懷中。
那時候她渾身都是晦暗,不過是一介從前世歸來的孤魂,后路是回不去的前身,前路乃是滿京城的虎豹豺狼,她身前一個人都沒有,也瞧不見半分希望與期許。
而謝不傾在她面前,朝她伸出了手,就好似將她從剛剛醒過來的惶然不知歸處中扯了出來,將她從這一片晦暗之中,重新拉入這紅塵之中,見一切都如同空白畫卷一般展開著色。
明棠心中一下子砰然作響,滿心的心跳都亂了。
也許是今夜的白龍觀之中太過安靜,她從未這樣清新地聽見過自己的心跳聲,聽見自己的心動,聽見自己的心意。
一跳一跳,何等堅定又執著。
于是明棠終于知曉,原來自己早不知道在何時,心中便有了個紅衣灼灼的身影。
那身影早已經與她的心在一處,無論她是認或是不認,皆是她早動了的心意。
先前是謝不傾推著她,按著她在門前呆著,而如今明棠一步前行,推著謝不傾后退。
謝不傾有些驚訝,卻也不問她究竟要如何,只是縱容地隨著她的步伐退了幾步。
于是二人便都在那皎白的月色下,如雪一般地淋了滿身。
那一夜,是謝不傾接了她的手,應了她的請求,救她于萬丈水火之中,見外頭的月色如許,照亮她的前路;
而如今,是她推著謝不傾,主動從這門的陰影之中走出,走入這一地的雪白月光之中。
她愿與謝不傾同見這一身月光,從始至終,再不變更。
明棠在月光下深深地看著謝不傾,見他那在月色下不染纖塵的面目,第一次這樣深深地凝視著他,愿將他這般形容深深鐫刻心上。
謝不傾不曾睜眼,未曾見她這深深目光。
但不見她的目光,謝不傾也知她睜開的眼,知道她始終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。
謝不傾從未覺得這太乙宮有什么好處,他此生曾在這里許下的三個心愿,前兩個都不曾靈驗。
他也曾有信奉天意之時,也有相信道法能夠逆天改命之時。
他也曾祈求,卻無一靈驗;在知道自己不過是被愚弄在局中之后,他更是嗤之以鼻。
但如今,竟也有一愿靈驗。
然而他卻知道,這不是太乙宮的好處,是他心心念念,虔誠守望,才終于得來的因果。
他的長指就搭在明棠的脖頸上,明棠分明能察覺到,不只他的唇舌強硬不退半步,連他的指尖也下意識地收緊。
可謝不傾好似意識到了什么,控制著自己手上的力道,輕輕地順著她的脖頸,撫弄至她的下頜。
到了這時,便像是將她整個臉都捧在掌中。
謝不傾見她面色都漲得通紅,終于舍得將她松開些許。
"笨。怎生這樣多次了,卻還不曾學會呼吸?"
明棠扁扁嘴——這樣的事情,她去哪兒學去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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